47.

决定要走的那天，相叶很早就醒了。

前一天晚上，他睡在松本这里，一直到松本睡着了，他还是没有睡着——他一直盯着松本的脸。

后来迷迷糊糊睡着了，又几度因为心事醒来，看见松本一无所知的睡在自己身边，就忍不住流了眼泪。

他几乎一晚上没有多少时间是闭着眼睛的，醒来的时候就盯着弟弟看，然后再睡过去。

他很想在走之前再抱抱松本，但知道自己舍不得放手，于是只是看着他。

想到以后也许再也不会相见，相叶就伤心的无法停止。

多么好的弟弟。

多么好的松本。

相叶第二天很早就起床了，却没有和平常一样和松本一起出门。

借口说自己有作业忘在学校，相叶没等松本出门就先走了。

而松本，以为相叶真的是要去学校补作业，也没太在意。

好像他随时会回来一样，相叶就这样消失在了他的生活里。

相叶那天并没有去学校，而是回了家，简单的收拾了点行李。

连要带走的钱也是相叶提前攒起来的。

当然，还有他向母亲讨要的一部分。

松本的母亲是知道相叶要走的。

相叶没想到，她真的可以那么绝情，连一句挽留的话也没有。

而得知自己出身的过程，是相叶记忆里永远鲜明的一块。

起初相叶询问自己身世的时候，她还遮遮掩掩，直到相叶坦白自己听到了她和父亲的对话，她才将实情说出。

也许对她来说，相叶的身世，一直是她心里那块去不掉的疙瘩。

与父亲相亲结婚，婚后几年没有孩子，正在着急的时候，父亲出轨，在外面有了女人。

她没有哭没有闹，只是要求父亲和那个女人分手。

而父亲也做到了。

只是后来意外的是，那个女人居然怀了父亲的孩子，还没有告诉父亲。

直到她为了保护尚且在襁褓中的孩子，错手杀了入室抢劫的强盗。

本来以正当防卫了结的案子，她却因为杀人的记忆而患上了抑郁症。

最终她找到了相叶的父亲，恳求这个她曾经深爱的男人，可以抚养他们的孩子。

起初他是不答应的，她却抑郁症逐渐加重，最终从自家楼顶跳了下去。

他没有办法，去求着妻子，一起抚养这个本不该出生的孩子。

“如果你没有出生就好了。”母亲这样对相叶说。

“你没有出生的话，你父亲就会忘了那个女人的。而不会像现在一样，永远记着她。”

“看见你的脸，我就会想到那段耻辱的过去——那是身为妻子的耻辱。”

“为什么是小润？求求你，放过我的孩子！”

听到他要走的母亲，说出来的话非但没有挽留，还伤透了相叶的心。

“为什么你妈妈勾引了我的丈夫，你还要勾引我的孩子？”

“你真的不应该出生！你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！”

“你和你妈妈一样，是一个会给别人带来不幸的人！”

“她杀了人，你也害死了人！”

母亲在激动的叙说了对相叶的怨恨后，最终还是冷静了下来。

而相叶脑中已经一片混乱。

48.

相叶醒来的时候，是早上六点。

最近公司里太忙，他通常回到家洗个澡就睡了。

然而睡不长，总是在清晨来临的时候手脚都凉了，然后被冻醒。

“冬天真讨厌。”相叶裹紧被子想，“一个人冷死了。”

平安夜的早上相叶很早就到了新店里。

除了约定俗成的流程，相叶还安排了晚上的试吃会，提前发了帖子邀请附近的居民来试吃，以打响名气。

等试吃会结束，再做一些收尾的工作，将近11点的时候，相叶终于有了休息的时间。

一个人呆在刚刚还无比热闹，现在几乎人都走光了的餐厅里，相叶觉得有些孤单。

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，相叶正想打电话的时候，对方却打来了。

“你在哪里？”松本问。

“怎么了？”

“嗯……”松本觉得自己第一个问题问的方法不对，“就是，今天是平安夜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“我买了蛋糕，”松本说，“买的有点多，吃不掉……”

这时候本来应该说“你扔掉吧”，相叶却在此刻，非常想见松本。

等相叶开车到松本的公寓下面，远远的就看见一个人站在楼下。

“怎么不在里面等？”相叶说，“我先去停车。”

“好。”松本只是穿着一件V领的毛衣，外面套着一件深色的羽绒衣，“我刚去便利店买了点东西，想想你也快来了，就在这里等着了。”

“很冷的，”相叶从车窗里递出自己的围巾，“给。”

松本接过围巾，“那我先上去了？”

“我停完车就上来。”相叶笑了笑。

到松本家在的楼层的时候，松本一直站在自己家门口。

“你不会没带钥匙吧？”相叶问。

“你以为谁都像你啊？”松本白了他一眼。

松本开门走进去，低下腰换鞋，刚站起来的时候，就感觉被人从后面抱住了。

松本想挣脱，却听到相叶说，“我想你了。”

“哥哥，”松本感觉到相叶把重量压在自己身上，“太重了。”

“是太重了。”相叶放开松本，“进去吃蛋糕吧。”

吃蛋糕的时候气氛并不尴尬。相叶讲了很多关于新店的事情，而松本也对相叶讲了一些出外景的时候遇到的事情。

好像是两个几周没见的朋友一样聊着天。

松本开了红酒，两人就着蛋糕喝着红酒，很快蛋糕就吃完了。

“没有点蜡烛许愿呢，”相叶说。

“又不是小孩子了。”松本也有点喝醉了。

“讷讷，你家里有没有蜡烛，”相叶缠着松本问，“我想点。”

“着火了怎么办？”松本想起抽屉里好像还有安全蜡烛，“你赔我啊？”

“点嘛，”喝醉的相叶情绪高涨起来，“点三根吧！”

“麻烦死了！”松本大声说，却还是去拿了蜡烛。

点完蜡烛，相叶又安静下来。

很快一瓶红酒见了底。

“再开一瓶吧，”松本自言自语道。

“好。”相叶喜欢喝红酒，每晚入睡前都要喝一点，自然不会拒绝。

再第二瓶红酒快要见底的时候，三根蜡烛也烧完了两根。

“这根烧得好慢啊，”说着相叶就想用手指去拨弄蜡烛上的火苗。

“小心！”松本虽然也有些喝醉，但看到相叶危险的动作，还是反应快的抓住了相叶的手指——自己却被烫了一下，“干什么！”

“对、对不起！”相叶终究不敌酒力，开始了酒后一贯的小心翼翼与多愁善感。

知道相叶喝醉了的松本，吹灭了蜡烛。

不管相叶趴在桌边，松本一个人躺到了沙发上去，开了电视。

已经是将近2点，松本知道这时候再让相叶自己开车回去是不可能的，而同样喝了酒的自己也不能开车。

平安夜他不想一个人度过。

每一年的平安夜，他都不想一个人度过的。

电视的声音不大，松本很快就睡着了。

过了一会儿他感觉有人关掉了客厅里的灯，正想能好好睡的时候，却听到桌角被撞到的声音。

不辜负他期望的，一会儿声音就停了下来。但取而代之的是，有人站在了自己的身边。

出于本能松本惊醒了过来，看到身边的人是相叶时，他松了一口气。

“你干嘛？”松本问。

“去床上睡，”相叶说，“冷。”

“麻烦死了，”松本翻了个身，背对相叶，“你自己去，我睡这里。”

“会感冒的。”

松本不理相叶。

被压住的时候松本还在想发生了什么。

然后相叶身体的重量就落了下来。

松本想推开相叶，却全身都被制住，连腿都无法弯曲。

他只好用手扯开相叶的脑袋，强迫相叶和自己拉开距离。

“放开我！”松本红着眼看着相叶。

“你去床上睡！”

“不去！”

“那就一起睡在沙发上！”

“滚！”

相叶挣开松本扯着自己头发的手，和松本扭打在一起。

其实只是松本单方面的对相叶冲撞、拳打脚踢，相叶用力死死的压住松本。

“我累了，”知道喝醉的相叶力气特别大的松本放弃了，“你怎么样才能放开我？”

“你怎么样才能听我的？”相叶说，“怎样才肯听我说？”

“放开，”松本完全放松了身体，妥协道，“我去床上睡。”

49.

松本无法容忍自己不洗澡就躺到床上去。

但等他从浴室出来，发现相叶已经在他的床上睡着的时候，他又没了脾气。

这个家伙就这样理所应当的霸占了自己的床。

相叶把被子裹的很紧，但脚始终无法热起来——一直冰凉冰凉的。

睡眠也因此不是很深。

酒意已经散去，他听见松本从浴室里走出来的声音，闭紧眼睛抿紧嘴唇假装睡着了。

然后身边的床垫就陷下去一块，相叶身后的被子被拉开，一股冰冷的空气钻了进来。

相叶缩了缩脖子，就感觉松本躺进了被子里。

即使是很小的动静，松本也能捕捉到。

看到相叶不自然的表情，松本就知道他没有真的睡着。

他们是如此了解对方，始终都是。

如兄弟般，如爱人般。

相叶感觉到松本在自己身边躺下，然后慢慢的将身体靠了过来。

自己生病的时候也是，松本就这样小心翼翼的从背后抱住自己。

他知道自己和松本不能再回到过去，他们之间有太多的问题还没有解决。

但他还是想要拥抱松本，想要被松本拥抱。

松本想，自己怎样才能放下自尊去原谅相叶。

但即使原谅了又如何。

有时候其实只是需要开口说一句已经在心里说了几千遍的话。

我原谅你。

我爱你。

回到我身边吧。

但是，这个世界，这个社会的规则，世人的眼光，不允许他们这样。

松本知道自己没有勇气。

于是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，悄悄的抱住假装睡觉的相叶。

相叶觉得不够。多少这样的拥抱都不够。

不够补偿过去十年失去的时光，和失去的松本。

你怎样才能原谅我，相叶在心里说。

他拉住了松本搭在自己腰上的手。

松本感觉到相叶缩了缩身体，更靠近了自己一点。

久违的主动使得松本有些心烦。

他把脸凑近相叶的颈边，闻了闻相叶的气味。

嗯，不好闻。但是是他的味道，没错。

——呐，小润。

相叶终于打破了黑暗的沉默，开口说。

——嗯？

松本吓了一跳。

——能不能……听我说会儿话？

相叶心里想的不是这句，出口却变成了这句。

——你说吧。

松本的手被相叶放开，对方转了个身，仰面躺着。

松本感觉相叶讲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。

长到自己都快要睡着了。

长到相叶最后的那句“你能不能原谅我”都差点没有听见。

——哥哥。

松本揉了揉眼睛。

——嗯？

相叶伸手抓住松本的手。

——只要你不再说爱我。

松本停顿了一下。

——只要你不再说爱我。我就原谅你。

相叶迷茫了，对松本的话。

还没等他反应过来，已经被松本抱住。

松本落在他唇边的亲吻如同雨点般温柔。

他听见松本说。

——你是我哥哥，真是太好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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