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.
巴黎的秋天来的很快。
城市里一些树，迅速从绿叶换上了金黄的秋装，巴黎城的色调一下变得黄绿相间。而路上的行人的打扮，也从夏天的清凉换成了秋装的沉稳。
相叶的课业仍旧很忙，除了学校里的课，还要穿梭于各个时装发布会秀场——打下手。
每次回到家都已经是半夜，郁子一开始还会等他回来，后来等不住了，也就睡觉去了。
“对不起，”一次吃早饭时，相叶对郁子说。
“啊？”郁子说，“哦，没事，我一个人在家也可以的。”
“一定很无聊吧？”相叶说，“我现在每天都不在。”
“是有点……”郁子站起来，“说起来我有点东西想给你看。”说完走去柜子那里拿出一叠旅游宣传资料，“我想自己去玩玩，英国、德国、意大利……”
“啊，好，”没想到郁子早就打算好了，相叶说，“那你去吧，联系好了旅行社吗？”
“嗯，基本是自由行，拜托了旅行社策划了行程，然后预定了酒店。”
“对不起，”相叶再次道歉，“你看我都没法陪你去。”
“你上课忙嘛，”郁子体贴的说，“我一个人没问题的啦。”
郁子越是体贴，相叶越是觉得愧疚。
郁子去旅行后，相叶仍旧投身在各个时装展中。
一周后，终于基本的展览都结束了，相叶又恢复了节奏略慢的学校生活。
相叶有时候会收到松本的电邮。
里面都是简短的几句话，比如家族下面的哪家公司快不行了，哪家公司今年发展的好又吞并了几个小企业，哪家公司新成立了起来。
又或者是，松本这个月去哪里出差了，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。
只是没有提到过莉乃。
同样的，相叶在回电邮时，也没有提起郁子。
一个月后，郁子回来了。
除了稍微变黑的肤色以及更加瘦削的身形，和郁子一起回来的还有振作不少的精神和给相叶带的一大堆伴手礼。
相叶去机场接妻子的时候，觉得她经过此次欧洲之旅，好像有了些许改变。
穿着酒红色的大衣以及涂了酒红色的指甲，这一切都让郁子看起来不一样了，她变得更加成熟以及有女人味了。
当妻子表示要回日本时，相叶并没有惊讶——或者说很惊讶。
送妻子离开后，巴黎从秋天进入冬天。
临近期末相叶准备着各个他不擅长的科目的考试，每天回家只能面对冰冷的墙壁，然后是和妻子的定期视频。
松本很少来邮件了。
相叶想，果然结婚后，他们就此结束了。
又或者根本没有开始。
他们有的，只是两段肉体关系。
在彼此觉得寂寞的时候，或者肾上腺素失控的时候，用他们最笨拙的方式互相安慰。
相叶想，这就够了。
就这样，他一个人迎来了12月。
考试前的图书馆里总是特别紧张。
所以当松本拉开相叶身边的椅子，压低声音用日语问“同学，我可以坐在这里吗”时，相叶还没有反应过来。
低头专心看书的相叶过了5秒才反应过来刚才和他说话的是日本人，然后抬头一看，直接受到惊吓地“啊”出声来。
“松、松润？！”相叶大声说。
“嘘，小声点，别人还在看书呢！”看见周围的学生都看着他们两个，松本连忙拿书拍了下相叶的头，“是我。”
“你怎么来了？”相叶不好意思的朝周围的人笑笑表示歉意，又转过身问松本。
“我明天要去德国出差，顺道来看看你。”松本将手中的书页翻过去一页，“怎么样？”
“没、没事儿。”相叶重新将视线挪回书上，却无论如何都不能集中精神。
图书馆里安静下来，只能听到大家翻书的声音和笔在纸上沙沙写字的声音。
相叶时不时会偷瞄下松本，对方今天穿了深蓝色的外套，白色的圆领毛衣，最里面衬衫的领子压在毛衣下，很暖和。
“啊！”相叶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，“你是怎么找到我的？又是怎么进得图书馆！我记得这里只有本校学生才能进！”
“我没告诉你我的同级生也在这里留学吗？”松本示意相叶注意音量，“好了，要不要出去和我喝下午茶？”
“唉？”手边的动作倒是先于回答，相叶听完就合上了书，“好啊，我想喝热巧克力呢。”
“唔，好香！”公园的长椅上，两人并肩而坐。相叶急匆匆的想把热巧克力喝下去，却不小心烫到了舌头，“好烫！”
“别急！”受不了相叶的松本拍了下相叶的脑袋，却无意间烫到了自己，“啊！烫！”
“哈哈哈！果然很烫吧！”相叶反过来嘲笑松本，然后捧起杯子小心翼翼的朝表面吹着气。
相叶背对着太阳光坐着，看了一天书后头发乱翘了起来，被阳光晒成半透明的金色，小心翼翼吹气的样子看起来——毛茸茸的。
松本忍不住伸手去揉相叶的头发，被相叶左避右闪的时候，他抓住了相叶的手。
相叶先是呆了几秒，然后挣开了松本的手，双手重新捧住了自己的那杯巧克力。
只是这次他把头压得低低的，却再没朝巧克力里吹冷风。
“我明天一早就去德国了。”
“哦。”
“今天是来看你的。”
“嗯。”
“你还好吗？”
“还好。”
“看见我不开心？”
“没有。”
“我们很久没见了吧。”
“是的。”
“在生气，因为我没联络你？”
“不是。”
“那为什么生气了？”
“没有生气。”
“那推开我干嘛？”
“谁推开你了！”
“相叶，真的生气了？”
“都说了没有！”
“那为什么我不能拉着你的手？”
“不行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你居然问我为什么？”相叶终于露出了鄙视的神情，“你左手无名指上还带着婚戒不是吗？”
松本的手就此僵住，随后像失去了力气一般放下。
两人沉默不语，只有呼出的白气应和这冬景。
“我走了。”几分钟后，松润站起来背对着相叶，他不敢看他的表情，也不知道他是否生气。
相叶仍旧没回答，松本却知道相叶看着自己——那视线好像要把自己烧出一个洞来。
到底是就此一走了之，还是等相叶的回答，但又怕相叶说“以后再也不要来见我”之类的话——虽然松本知道相叶不会。
松本迈开了步子，向着来时的方向离开。
走了一分钟后，松本摘下了手上的戒指，收到了风衣口袋里。
再走了半分钟后，松本停下了脚步。
若此时离开，也许再无挽回的机会。
松本想，若是人心能不用说话就读懂，若是自己拥有那样的超能力就好了。
不过松本此时更加希望相叶拥有这样的能力，能读懂自己的心。
能知道自己有许多放不下，比如藤乃家养子的身份，比如家族企业中的一份子所要承担的责任，比如松本润自身所经历过的一切。
再比如，舍不下，相叶雅纪。
松本想通后立即转身往回走，脚步急促，以至最终跑了起来。
等回到原处，远远地就发现相叶还坐在长椅上，原本拿在手中的热巧克力放在身边，早已不再冒出热气。相叶两只手握在一起，露出落寞的神情。
“雅纪。”松本大步走上前去，喊相叶的名字。
“嗯？”相叶抬起头来，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，松本就俯下身来，吻落在了相叶的唇角。
松本意料之中的被相叶推开，对方露出愤怒又委屈的眼神，松本再也顾不上别的，一把拉住相叶的肩，将对方揽入怀抱。
“对不起。”相叶越挣扎，松本的手就圈得越紧。
“……你这个家伙。”相叶放弃了挣扎，声音闷闷的说，“不会原谅你的。不会原谅带着婚戒来找我的松润的。”
“那就一辈子不要原谅我。”松本说，“一辈子都会对你说对不起。”
“我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要再和你有瓜葛，为什么要回头？”
“因为我舍不得你。”松润红了眼眶，“我记忆里除了父母，第一个就是你，你比我高一级，你去上小学的时候，我一直在家里哭；后来你结婚了，搬出了宅子，我晚上都睡不着；然后你出国来了巴黎，你知道我有多希望我也能来吗？”
“可是润，你结婚了……”相叶的声音也哽咽了，“我们真的长大了。我们不能那么任性。”
“那你要我怎么办？”松本说，“你在巴黎的时候，我不断的飞过来，却还是觉得不够。给你写邮件的时候希望你给我打电话，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希望你就在我身边。我已经无法隔着屏幕去想你现在过得好不好了。”
“不好。”相叶说，“我过得不好，没有你的邮件，我过得很不好。”
松本松开相叶，看到对方的脸上布满了泪水——和自己一样。
两个爱哭鬼。
松本当晚就离开了。确切的说，他见完相叶就去了机场。
相叶一个人在外面吃了晚饭，又回到图书馆重新开始看书。
却满脑子都是松本，怎么都静不下来。
连写在纸上的重点，到后来也变成了松本——和他一起长大的宅院地址，一起养过的猫的名字，一起读的高中，一起去过的餐厅……
后来相叶干脆在本子上画起了松本今天穿的衣服的款式。
他原本想画人，但显然，他落不了笔。
到图书馆快要闭馆时，相叶合上了今晚一页未翻的书，踏上了回家的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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